猫窝

5 没有存在感的人。

 

大仓忠义虽然进了医院，但醇酒吧还在继续营业。

 

因为之前没有来过，所以他也无从对比现在是人多还是人少。

 

负责酒吧的人叫田中圣，很有些江湖气的人，说起大仓忠义，他能提供的内容非常有限：“大仓……大仓人话非常少，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，倒是调酒的时候，是带着面具的。”说着他站起来拿了个面具给村上：“就是这个。”

 

村上看了一眼，没有什么特别的，只是个很普通的圣诞舞会假面，遮住了半个脸：“为什么要戴这个？”

 

“这只是他自己的要求，因为对酒吧的经营没什么影响，所以我就答应了，而且他戴面具以后，反而更吸引人，也就这么戴下去了。”

 

“他住哪？”

 

田中圣写了个地址递给村上：“这是他住的地方，离这不远。”

 

“他平时还和什么人接触？”

 

“这个，不太清楚，他的工作时间是下午四点到凌晨6点左右，我们这里是24小时营业的，通常他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，我们也不太过问员工之间的事。”

 

“你知道他和横山裕的关系吗？”

 

“啊……这个。”田中圣突然笑笑：“横山倒是这里的常客，他对大仓很……保护，几乎不让别的人碰他，做酒吧的，打架斗殴都是常有的事，大仓不爱说话，有时候客人的要求他也爱理不理的，就容易招来是非，通常这种情况，只要有横山在，肯定是横山出头解决的，久了，找大仓麻烦的人就越来越少了。”

 

田中圣的表情很是暧昧，村上多少也能感觉到什么：“你是说……”

 

“**先生，我这酒吧可是开在横山家族的院子里的。”田中圣笑着打断村上的话，站起来：“如果可以的话，一起喝杯吧，虽然看上去你人不坏，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来的越少越好，当然，以顾客的身份来，我欢迎。”

 

田中圣对于村上的调查是配合的，通知所有人都要按照村上的要求回答问题，并提供了所有员工的联系方式。

 

村上挨个走访以后发现，大仓的生活异常的单调，每天只在酒吧和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转悠，几乎不与外人接触，横山大约是他在工作之外唯一一个接触的人，村上去通讯公司调查过，他的通讯纪录也只有与横山还有酒吧的工作电话两个。

 

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。

 

和JOHNNY完全不同。

 

村上记得JOHNNY虽然话也不多，但是少了他在的地方，会觉得少了些温暖，而大仓，村上猜，有他的地方，和没有他，大约也没什么两样。

 

另外村上在调查时发现，大仓和银翼会，没有任何可能产生关系的线索，那那天他为什么会与银翼会的B级杀手同时倒在血泊里，完全没有挣扎的状态，究竟是保命，还是等死？

 

村上越发觉得没有头绪，索性直接开车去了医院。

 

昴已经申请来这面的医院帮忙，村上到的时候，他和亮都在。

 

亮一身隔离服在病房里呆呆的看着大仓发呆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

昴见村上来了问：“有什么发现？”

 

“完全没有，现在知道的，只不过是他和横山和关系，可能异于一般人，虽然酒吧老板田中圣没明着说什么，但是其他人的话里，还是能听出些什么，大仓在醇里出现的时候，已经认识了横山，很有可能他就是横山介绍进去的，而醇所有的工作人员里，大仓的休假时间是最多的，巧合的是，他每次长假的时间都和横山休假的时间吻合，所以……”

村上没继续说下去，但昴也明白了，看了看病房里的大仓。

 

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，身上的管子还插的乱七八糟，昴说中间横山来过两次，看他一直都没醒，脸上很急的样子，但是没多说什么，大约也从侧面证明了什么。

 

“但是，我中间还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。”村上接着说：“横山要订婚了，对象还不清楚是谁，据说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，这似乎是横山家的一惯作法，不与富人联姻，横山家所有男人娶的女孩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，倒是女儿都嫁的不错，不过这个只是听说，还没有得到证实。”

 

“所以他才求死？”昴指指大仓：“按说术后两天就可以睁开眼睛了，但是这已经是第五天了，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。”

 

“亮一直在？”

 

“是。”昴点头：“那个尸体的报告你收到了？”

 

“嗯，怎么，还有报告里没有写到的东西？”

 

“没了。”昴摇头：“工作上我不会放水的，但是死者的尸体是我检的，他的致命伤和大仓忠义身上的并不是出自一把刀，我调过案子的卷宗，发现死者死亡的地点也不是发现时的地点，极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成的假象，对了，大仓只有一个肾脏，似乎是之前做过手术，但是我没有查到相关的手术记录，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做的。”

 

“看来你也一样，对这件事格外上心。”村上看着里面躺着的大仓忠义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叹息：“的确，凶器和死者身上的伤口吻合，但是和他身上的不一样，而在现场，只找到了一把刀，就是死人的那一把，伤人的，没有，另外在死者的凶器上，发现了大仓忠义的指纹，但是我们研究过，觉得不太可能他在重伤之后，还能强忍着走那么远把刀扔进温泉，我当时在现场用脚步量了一下，大约走过去要七八分钟，如果真是他扔的，他应该不会再有力气再把尸体拖回房子，而你的鉴定报告里也写，两个人受伤的时间大致差不多，这就排除了大仓忠义先杀人，然后再把人拖回去自杀造成假象的情况。”

 

“就是说，现场一定还有第三人。”

 

“是。”村上点头：“而且，在横山裕提供的名单里，我看到了安田的名字，丸山去找他了。”

 

“YASU……”昴叹息：“这两天，我再次分析了大仓忠义内脏受损的情况，和当年JOHNNY中病毒以后的情形很相近，JOHNNY在大学也是学医的，我还是怀疑他们两个人是认识的。”

 

“若是真的，亮能受的了吗？”村上看着里面呆坐着的亮：“他坐多久了。”

 

“来了就一直这样，没动过。”

 

“唉。”

 

亮坐在里面，看着大仓忠义苍白的脸色，心情依然复杂，不过这会儿他几乎也不想什么了。

 

因为很难形容现在他面对着那张脸的时候是什么心情。

 

从最初的震惊，到后来的置疑，再到现在，他自己看着大仓的时候都很茫然。

 

不过。

 

如果他一直不醒过来，亮决定就会这么一直陪下去，不管他是大仓忠义，还是JOHNNY。

 

昴说的对，这是他的心结，需要他自己来解。

 

下午，村上回去和丸山碰头，昴和亮留在医院呆着，横山又来了。

 

还是那身打扮，整齐得体的挑不出问题的西服，干净的带着木头清香的味道，礼貌的问候，只是这一次，他看见了一直在里面坐着的亮，于是多提出了个要求：“我能进去看看他吗？”

 

昴犹豫了一下，同意了。

 

他示意亮出来，然后让护士带着横山去换衣服。

 

亮大致问了一下来者的身份便皱了眉头。

 

横山对他的变化装做没看见，依旧客气的收拾好进了重病室，坐在了大仓的床边，用手轻轻的握住了大仓的手。

 

在一个昴和亮完全看不到的角度下，横山的手在大仓插在手上的针剂里做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轻微动作，然后喃喃的说了几句后，便离开了。

 

5个小时后，大仓忠义醒了……

 

 

 

 

6 影子

 

亮是眼睁睁看着他醒过来的，然后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心情以极快的速度去叫昴过来：“JOHNNY……大仓忠义醒了。”

 

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病房为他做了检查，无法相信的摇头：“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

“什么？”

 

“……”昴摇头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。

 

“你倒是说话啊！”亮急了。

 

“他怎么可能复原的这么快……”昴看着虽然醒了但是依然不肯张开眼睛的大仓：“你现在有什么感觉？”

 

大仓微微的摇了摇头，便再没了动作。

 

昴似乎有什么是不能确认的，又为他做了一遍检查，但最后还是无法相信，摇摇头走了。

 

他走了，亮坐在那里看着大仓，想说些什么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，良久，才蹦出一句：“我是锦户亮，是**。”

 

大仓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，又闭上了。

 

知道大仓醒了，丸山和村上都跑了过来，先去病房看了一下，亮还在那坐着，大仓的眼睛还闭着，看不出有什么变化，但远远看过去，亮的眼睛是湿的。

 

村上示意丸山去看看情况，他去找昴：“什么时候醒的？”

 

“刚刚。”

 

村上看着一头雾水的昴：“你在这想什么？”

 

“他怎么可能突然复原的这么快，两个小时前我还为他做过检查，当时他的身体机能完全沉睡着，我基本上认定他接下来可能就是植物人的状态了，怎么可能突然醒过来，而且刚才做检查的时候，他的各处伤口的愈合程度都进步了不少，难道是横山？”昴摇头：“但是他并没有做什么，我也查不到大仓的身上有什么药物的成份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 

“横山来过？”

 

“嗯，我还让他进去了。”昴抬头看村上：“你说过他和横山可能关系特别，我在想，说不定可以唤醒他，但是这样的速度，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。“

 

“唔……”村上想了想：“你先在这里查吧，我去病房看看，他现在能说话吗？”

 

“应该可以，如果他想的话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病房里村上和丸山亮看着床上一直闭着眼的大仓，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认定了他不是JOHNNY。

 

重伤的他和苏醒以后的他完全不同了。

 

虽然脸还是惨白的失血颜色，但是周身却已经散发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。

 

疏离感，无声的在宣告，离我远点。

 

房间里多了两个人，但是他却像没有感觉到一般，还闭着眼睛，也看不出他有丝毫不安，似乎又睡了过去。

 

村上看了一眼丸山，又看了眼亮，微微清了清嗓子：“在休息吗？”

 

大仓闻言微微皱了皱眉，然后睁开了眼看着声音来的方向。

 

“刚才我问过昴，他说你现在应该可以说话了，当然，如果你想的话。”村上说：“我知道，在你重伤尚未恢复的情况下，我来强行问你一些问题，可能不太好，但是，如果你的体力可以支撑的话，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。”

 

“问吧。”大仓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，虽然没什么力气，但是清晰可辩，亮如被雷击，抬头看了一眼大仓。

 

声音也几乎一样。

 

“事发那天，你为什么会去横山的别墅？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人？你的伤是怎么造成的？”

 

“去泡温泉……遇到了一个男人打劫，持刀行凶……伤是他用刀捅的。”大仓一字一顿的说完，村上和丸山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。

 

他在说谎。

 

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，但**的直觉告诉他俩，他在说话。

 

一个杀手，怎么可能做打劫的事。

 

丸山递过去一张死者的照片：“是这个人吗？”

 

“是。”大仓眼也不眨的点头：“他死了吗？”

 

“你知道他会死？”村上追问。

 

“这不就是张死人的照片吗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村上语塞：“他是你杀的？”

 

“不是。”大仓微微摇头：“他……伤了我以后就走了……我……不知道……他去哪了。”

 

许是伤未恢复话又说的有些多，大仓说到最后有些喘不过气来，亮忍不住制止村上：“别问了。”

 

村上看了他一眼，没再说话。

 

大仓微微意外看了他一眼，而后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。

 

大仓醒来以后，就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在复原，不过三天，人已经可以坐了起来。

 

亮还是寸步不离的陪着他，但两个人却一直没有交流。

 

大仓需要做什么都不特意的叫他帮忙，但亮却总是能在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做他该做的事，而不管是不是自己要求的，只要亮帮了，大仓便坦然接受。

 

相安无事。

 

亮在面对大仓的时候，几乎忘了自己是个**。

 

村上和丸山再没有过来，横山也没有再过来。

 

村上中间去找过一次横山做调查，得知他的确是在准备自己的订婚仪式，知道大仓醒来很高兴的样子，还托村上传话给大仓，说让他快点复原，好来参加他的订婚典礼。

 

村上不知道横山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，但是他回来以后再没有去过医院，便没有刻意的打电话告诉亮让他转达。

 

他知道，亮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。

 

丸山则一直在查安田的事，他说横山家有养狗的事。

 
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并不十分相信安田的话，虽然他们算是相交了很久的朋友，但直觉告诉他，还是有什么是安田刻意隐藏的，而且，那天他在别墅里也没有发现狗的踪迹，若不是他提及，丸山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。

 

一般人家养狗总会有点痕迹，但是别墅里完全没有，更何况，那天因为昴的关系，他们下了搜查令，整个找了一遍。

 

还有银翼会，怎么会无故和他们扯上关系？是谁要来杀横山？还是横山……等下……难道……

 

丸山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，立即给亮打了个电话。

 

亮正在医院里看着大仓的背影发呆。

 

大仓起来以后就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又飘起的雪出神，不知道在想什么，亮也没问他，这几天下来，他已经确定了他不是JOHNNY，JOHNNY永远是温暖而阳光的，而眼前的大仓，身上完全没有温度，就像窗外的雪一样，已经接近了冰点，人虽然还在活动，但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。

 

只是亮总有一种错觉。

 

在大仓偶尔有意无意飘过来的眼神里，自己对于他是熟悉的。

 

他是认识并知道自己的。

 

但那只是偶尔的感觉，快到亮抓不住，更没法细细追究是不是真的，亮只能选择沉默。

 

面对着这样一个冷漠如冰的人，亮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。

 

丸山电话是来问银翼会的情况，他突然想到，那个杀手，是不是本来就去杀人的，他的目标是不是就是横山，如果这样，那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。

 

两人有感情，但是横山不能和他在一起，要娶一个女孩回来，而之前两人的关系已经被外界传的很暧昧了，所以需要除掉他，杀掉大仓以后，再找人杀掉那个杀手，制造假象，昴不是也说过，大仓的身体完全没有挣扎的痕迹。

 

银翼会的宗旨并不复杂，只要给钱，谁都可以成为刀下亡魂，更何况，还有比B级更强大的A级，甚至不为人知的更高级杀手。

 

丸山的话还没说到一半，亮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，看了一眼大仓，放大了声音：“银翼会的确有这个规定，如果需要的话，不排除死者是自己的人。”他特意看了一眼大仓的反应，可是，后者依然未动。

 

他就像一潭死水一般沉寂着。

 

丸山于是挂了电话，去查横山的通话记录。

 

“你认识JOHNNY吗？”亮看着大仓的背影，还是忍不住问了，对于两人完全相同的长相，他没法做到不问不好奇。

 

“认识。”大仓头也未回，悠悠的回了一句。

 

亮呆住了，大仓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
 

他根本没有回避这个问题，而且，这两个有着同样面孔的人，竟然是认识的。

 

“你是他什么人？”大仓头也不回的问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。

 

不知道为什么，当着大仓的面，亮没办法直接说出他和JOHNNY的关系，于是走过去递了张照片给他。

 

那是夹在自己钱包里的两人的合影，镜头前，两人笑容灿烂，亲呢而自然。

 

“哦。”大仓哦了一声：“那他人呢？”

 

“死了。”

 

“哦？”大仓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，听不出是真的意外还只是应景的回复。

 

亮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的茶几上，想了想说：“两年前，死于公务中，失血过多。”

 

“他父母呢？”

 

“被发了抚恤金，出国养老了，再没回来。”亮看着大仓：“你怎么认识他的？”

 

“我是他的治疗性试管婴儿，JOHNNY有先天再生性障碍贫血，他爸妈为了救他，去医院通过体外受精得到了一个受精卵，就是为了给JOHNNY寻找供体，然后通过基因操作让他妈妈怀孕，那个受精卵就是我，然后在我小的时候，切了一个肾脏给他。”大仓平静的解释：“手术结束后，我被送到了孤儿院，再没有和他们接触过。”

 

亮又呆住了，这件事，他从来没有听JOHNNY说过，他也压根就不知道他还有这么……兄弟，如果，这能算是兄弟的话。

 

大仓却异常的安静，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到愤怒或者任何其他的情绪，他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件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。

 

亮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，他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
 
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，亮回头，昴来了。

 

“横山告诉我的。”大仓又看向窗外：“我也去查过，调查过他的DNA，我和他，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。”

 

“他的资料是你改的？”昴似乎并不怀疑他的能力。

 

大仓却没听懂什么意思，用一个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昴，昴于是知道他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，便没继续问下去。

 

“没想到，他还是死在了我前面。”大仓悠悠叹息，读不出情绪的成分。

 

“你恨他吗？”亮突然问。

 

大仓摇头。

 

“真的？”

 

大仓没再有任何表示，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：“为什么要救活我？”

 

昴和亮闻言对视了一眼，昴跟着反问了一句：“你为什么要活过来？”

 

“我？”大仓看向昴：“是我要活过来的吗？”

 

“难道不是吗？”昴随即解释他在昏迷过程里的身体情况：“我也以为你活不过来了，会一直睡下去成为植物人，但是你还是醒过来了，看来……”昴有意点他：“横山的力量是很大的。”

 

“哦，是他来过了么。”大仓似乎知道了什么，苦笑着摇摇头：“原来是他来过了。”

 

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，心念一动。